“关系”在华尔街、伦敦也有很大作用,但在西方国家,“关系”仅限于融资“敲门砖”,之后借给你还是不借给你,依然公事公办按规矩来,犹太人再抱团,也不会随便把钱借给另外一个犹太人。送你钱是一回事,融资贷款那是另外一回事。解放前中国银行业在业务上有爱国行为,但一般来说只能在不影响大局下,会有类似的借贷。我曾祖父程慕灏先生从1913年入中国银行从业近80年,经历了中国各个时期动荡岁月,记得他曾经说过,银行服务(指真正的市场化的商业银行运作),很多时候是晴天打伞,未必能雪中送炭。
但在传统中国乡绅文化中,这样做就显得太没有人情味。在乡绅文化中,一个乡中的领导者,不仅调理人和之事,也要协调乡里经济互助。这种经济互助不少是“非盈利”,如集资给几个有出息、但家境不好的孩子们去念书。乡绅文化的人情关系决定了资金借贷融资的行为。这种文化在今天的中国依然有强大的能量。面子人情决定了你的借贷决策,而不是冷冰冰地分析对方的财务数据和营运情况。这种民间融资心态,南到广东,北到鄂尔多斯,是具有相当普遍性的。
举一个例子,一个大家庭中,老三没钱买新房子,于是家中的“乡绅”级人物(如三个孩子老母亲)可以命令老大老二出资,甚至让老大老二的孩子们也做些贡献,一起帮老大买套房子住。这种消费和融资行为,在今天的中国依然存在。比如老大的孩子要留学家中资金不够,于是老太太可以命令所有家中各房资助。这种消费融资理念,反过来也决定了中国民间融资。也就是情面大于收益。
温州民间融资模式和鄂尔多斯等都很类似。一个“牵头人”,先把亲戚朋友的钱集资过来去炒房子、投资股票、放高利贷。牵头人很讲究信誉,一旦有了收益,定会把丰厚的回报及时送到投资人手里。于是投资人们会帮牵头人去拉更多的关系进来,牵头人的资金池因此呈几何数级增加。至于牵头人拿了钱去做什么,后面的投资人不会去问,因为这个关系网内的人都相信他,自己没有理由怀疑,更不好意思去直接打听牵头人的投资活动是什么。
牵头人一旦开始做开了融资借贷,他本身也会用类似的人情面子去做做事,自己关系网里的熟人来借钱,他会首先考虑。当然他也怕放出去的钱回不来,于是对方拉来另外一个关系人做担保。牵头人不仅借贷放心了,还多认识了一位(担保方),生意就这么越做越大,客户网越来越广泛。人情大于天,而相关的经营风险看的少了,甚至都不好意思多问。最近在北方一些城市,如承建商缺钱,于是找来一位朋友,这位朋友再去找一个自己认识的民间借贷机构,这位借贷机构老总一看是好朋友介绍来借钱的,二话不说就给了承建商一笔不小的贷款。至于说承建方的生意有无能力偿还,基本不会考虑。这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一个人如此做问题不大,当民间资本融资都如此来,以网络化、社会化辐射出去,越来越多的人的利益纠缠在一起,便形成了一种融资体制。
日本的商业文化和体制也有类似特征。体制内的企业、银行、投资机构互相协助,如同一个乡的乡绅领着一群人的模式,这种融资互助体系让西方国家大吃一惊,因为这完全是对西方融资方法理念的一种颠覆。在日本经济出现问题之前,西方国家都认为这是一种全新的、相当不错的融资理念。
如同任何体制有其优点,也必有其缺陷。
在经济正常发展的时候,这样的资金融资效率极高,资金利用率很好,可以很快帮助周围人或企业发展。这种带有些“福利性质”的融资模式,对经济和企业发展的支持力度发挥达到了极致。即便你企业一段时间内顶不住,这种融资也会帮助渡过这个难关,而且这段时间的定义很灵活,不像西方国家那么死板。对企业发展的支持力度极高,非常有利于企业长期战略性发展。
但其缺点是借贷靠网络人情,借贷风险意识极差,很多经营性的风险被不断的“贡献性融资”掩盖,随着时间延长,假如企业经营没有根本性的改善,那么这种风险会在暗中迅速累积。一旦外部经济形势或行业形势不对了,其累计的损失会一下子大爆发。
和过去乡绅经济不同的是,过去乡绅经济涉及的融资不过是一乡的范围。但今天这种融资就不同了,其集资的资金链很长,社会覆盖面很广,连带投资方的数量极大,上到大企业大富豪权贵,下到百千小百姓,他们的资金都可以通过不同层面的“牵头人”关系进入到融资体系中。这样造成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现象,社会辐射力惊人。经济好的时候,大家一起发财,经济一旦不行了,所有人的资金全部陷进去。鄂尔多斯的情况也是如此,当年日本从巅峰跌落下来整整20年至今还是缓不过来,这种金融体制有相当大的责任。
虽然国家现在提倡金融改革,并在温州进行金融改革试点,有些专家谈到存贷利率浮动自由化等建议。其实,另外一个更关键的,是要改变民间融资的理念、借贷方法、以及相关的风险防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