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频繁发生的食品安全事件让民众生活在持续的焦虑状态。人们纷纷呼吁变革
和强化监管制度。但最近,接连出现两宗严重的食品安全危机,说明仅仅强化监管制度,也还不够。
首先,台湾塑化剂风波如滚雪球般愈演愈烈,已经酿成一起重大食品安全危机。本次塑化剂事件是有不良业者将塑化剂的一种DEHP(邻苯二甲酸二酯)当做起云剂的配方使用。另一方面,欧洲发生了“毒黄瓜”事件,仅在德国,感染该病毒的人数和死亡人数继续上升,目前已有10人死亡,另有274人处于病情严重状态。不少欧洲国家也报告了感染病例。最奇怪的是,到目前为止,毒黄瓜的源头还是没有找到。人们恐怕都会承认,中国台湾和欧洲的食品市场是相对规范的,尤其是欧洲,其食品安全监管机制,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繁琐、苛刻的。尽管如此,那里仍然出现了如此严重的食品安全危机。
出现这种现象,也许并不奇怪。亚当·斯密的贡献在于指出了市场的效率来自于分工。分工的扩展和深化,是现代商业社会高效率地创造财富的秘密所在。人们今天经常谈论的全球化,也就是分工在全球范围展开。这当然会大幅度地提高财富创造的效率。
不过,容易被人忽略的一点是,斯密也明确地指出了,恰恰是给人类带来福利的市场机制,同时也会具有负面效应。斯密指出,以分工为本的现代商业给人类带来三大不良现象:第一,伴随着分工,人们的视野可能变得非常狭窄,尤其是下层民众的见识将会非常狭隘。第二,教育大受忽视。第三,伴随着分工,社会的尚武精神迅速衰败。斯密郑重提出,“如何补救这些缺点,是值得认真注意的事情”。
其实我们可以补充一点:分工不断深化的现代商业,也可能让企业变得不负责任。分工的深化经常意味着同一家厂商的产品的投放范围极大,甚至可以说覆盖全球。这也就意味着,假如一种产品出现了问题,它的影响必然十分广泛,甚至可能是全球性的。至关重要的是,在这样的分工体系中,生产、交易活动脱离了熟人之间的人际关系的束缚。生产者与消费者完全分离,相互成为遥远的陌生人。也正因此,虽然黄瓜已经成为罪魁,但人们甚至无法确认,这些黄瓜究竟是来自哪儿?在何处感染病菌?因为,从生产者到消费者,中间经历遥远的路程,经历了诸多中间环节。此一困境,乃是分工所致。这样的分工提高了效率,但也增加了消费者可能遭受伤害的风险。
这也就触及现代社会理论中讨论的一个永恒议题:现代社会是一个陌生人社会,现代市场是陌生人远距离交易的机制。因此,人们很自然地说,法律至关重要,制度至关重要,这包括,独立的监管至关重要。这些当然没有任何问题。应当说,具有成熟市场经济的地区在这方面的制度已经相当完备。
但是,这些地区仍然出问题,而且是相当严重的问题。为什么会这样?仍然需要回到现代社会的基本特征。在一个陌生人社会,法律所具有的约束力,其实远不如人们所设想的那样有效。既然是陌生人的远距离交易,其间会经历复杂的中间环节,那么,置身于分工体系中的人们,就可能抱有“侥幸之心” 春秋后期晋国贤人叔向早就指出过这一点。反正最终的消费者看不见,反正出了问题,外界未必能够在自己与他人的损害之间建立起联系。因此可以说,现代市场体系其实充满风险。
还好,在一般国家,除了法律之外,一种更为基础性的约束机制还在发挥作用,那就是个人的道德和职业、行业的伦理。对于马克斯·韦伯关于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之间具有密切关系的经典命题,其实可以做一个一般化的理解:相比于熟人社会,陌生人的远距离交易要求个体更为严厉的内在道德约束。因为,消费者并不在生产者身边,而法律绝不可能看管每个人的每个行动。惟有生产者具有儒家所说的“慎独”意识,才不会欺骗消费者,一个可信赖的交易秩序才能够逐渐形成、扩展。
换言之,与一般人的理解相反,现代市场需要更严格的道德自律,需要“慎独”的功夫。麻烦的是,现在政治学和伦理学通常会有鼓励非道德、反道德的倾向。也许,这是现代社会最为严重的自相矛盾之处。由此,现代市场的内在要求就不能得到满足,它仍然始终具有极大的风险。这样的风险在华尔街金融风暴中,在各种食品安全事件中,在侵权纠纷中,可以广泛地看到。
当然,上面的讨论,绝没有排斥法律之治和监管的意思。发达市场的毒食品故事只不过提醒人们:控制市场风险,保障消费者安全,需要同时做两个工作:健全监管,完善法律;同时,也必须重建道德和伦理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