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人事制度变革 之“大唐版”:科举竞聘3
世家大族对科举这一“干部竞聘”人事制度变革 的攻讦从未止息,而“进士无行”(靠舞文弄墨进入公司管理层后却并不擅长公司管理)的客观劣势也逐渐暴露,但大唐公司以“进士科”为代表的“干部竞聘”制度却始终屹立不倒。为何?
这一篇聚焦“科举竞聘”这一公司人事制度变革 对大唐以及其后的公司格局的实质性作用和影响。
废不掉的低效人才选拔法
帝国公司的“干部竞聘”人事制度变革 ,初起时虽然科目五花八门,但经过一番筛汰后,最终只剩下了“明经”与“进士”两大科———“明经科”背靠的是 职业 经理人 集团的家学传承,而“进士科”则依托于普通员工庞大的群众基础。
明经科,考传统政治范畴内的填空题及名词解释,是娴熟传统政治、稳重有余而文采不足的士族子弟之最爱;而进士科主要考文学才华,因应试全无门槛,遂成为寒门庶族子弟的首选。
然而,帝国公司的领导干部岗位总是有限的,提拔干部究竟是更看重“院校”、“文凭”、“专业”(世家大族子弟具备和擅长的),还是更看重一考定终身的“竞聘成绩”(科举考试的文学才华)?管理岗位上,到底该提拔娴熟于帝国公司经营实务的“明经科”政治家们,还是成天奢谈聒噪的“进士科”文学家们?
大唐一朝,对此问题始终争论不休。在这场争论中,支持“明经科”者一直稳占上风。政治精英瞧不起舞文弄墨的酸丁,这是早有历史恩怨在焉的。
早在东汉灵帝时,为了对抗成天研究政治(经学)、煽动负面舆论的太学生,掌权的公公们就曾使出釜底抽薪之计,成立了鸿都门学,收罗了一帮没条件参与政治实习的寒门子弟,转而研究文学艺术等和谐科目。为了特别恶心捣乱的太学生们,在公公们的关照下,鸿都门学毕业生的出仕待遇,均远较太学生为优厚———从那以后,学政治的和学文学的,就成了职场上的对手、学术上的冤家。
大唐公司不过是又重演了这一幕。
自打帝国公司的董事长推行“干部竞聘”制后,世家子弟的出仕道路立刻变得狭窄起来:除了少数有资格拼爹,能够凭借“祖荫”入仕者外,大多数世家子弟只好选择应考“明经科”,
去挤“干部竞聘”的独木桥———本来这就够让世家大族不满的了,偏生太宗之后又是个“新出门户”的武则天当权,她不但继续在政治上压制世家大族,而且还动辄抡刀子杀人,显而易见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了……
好不容易等到玄宗上台,帝国公司又重归稳定,缓过气来的世家大族立刻发动了反攻倒算。在玄宗天宝九年(公元750年)的敕文中,世家大族便借皇帝之口展开进攻:“文学政事,本自异科,求备一人,百中无一。况古来良宰,岂必文人?”给多为寒门子弟出身的进士科文学家们,兜头泼了一盆凉水。
这才仅仅是开始。
唐代宗宝应二年(公元763年),帝国公司学习 部副经理(礼部侍郎)杨绾提出,进士科“重文轻儒”,助长了青年干部苗子的浮华作风,实在要不得。建议将“干部竞聘”改回“组织推荐”的老套路去。
这一提议立刻引起坊间舆论的热议———可不是么?玄宗天宝年间文豪如云,唐诗仙、圣齐出,可还是“词人材硕者众,然将相屡非其人”,最后闹出个“安史之乱”!足见“进士科”乃至整个“干部竞聘”体制,压根就选不出一流的 经营管理 人才嘛!
杨绾本人虽为世家子弟,但却是个堂堂的进士科出身,又正好是“干部竞聘”项目的主要负责人,所以他的提议极有杀伤力,进士科差点因此被扼杀。
接下来,唐德宗贞元十二年(公元777年),驸马爷王士平与其妻义阳公主闹婚变,恰好有两个进京报考进士科的寒士无聊,竟将其事谱写成乐曲到处张扬。皇帝大怒之下,又差点废掉进士科。
唐文宗开成元年(公元836年),世家出身的宰相郑覃屡次请罢进士科,理由是“南北朝多用浮华,所以不治。士以才堪即用,何必文辞?”认为“此科率多轻薄,不必尽用”。而与郑覃同党的中唐名相李德裕,说得更妙:“然朝廷显官,须是公卿子弟。何者?自小便习举业,自熟朝廷间事,台阁仪范,班行准则,不教而自成。寒士纵有出人之才,登第之后,始得一班一级,固不能熟习也。”
以上进士科的对头们,确都抓住了此科选才的天然弱点———选拔标准与帝国公司“中心工作”缺乏直接关联,文学天才未必便是经营高手;寒门出身的文学之士不懂宦场规矩,常常应对失宜闹笑话;穷孩子一步登天,又缺乏系统的政治教养,作风往往轻薄,等等。
然而,尽管被世家出身的职业经理人们上纲上线地批,浑身被射得千疮百孔,甚至被板上钉钉地公认为“进士无行”,但以进士科为代表的“干部竞聘”制度却始终屹立不倒。
奇怪吗?不奇怪。
因为,大唐公司这套“干部竞聘”制,求才从来就不是首要目的———唐人中还真有明白这一点的,赵嘏诗中“太宗皇帝真长策,赚得英雄尽白头”,一语便道破了的科举深意———不过他也只说出了一半。
帝国公司的平衡术与泄压阀
科举,或者说大唐公司版的“干部竞聘”,究竟是什么?如果我们望文生义,简单地以为这仅仅只是个人才选拔制度,那就必然走进死胡同。
对于帝国公司的董事长来说,既然职业经理人苗子遍地皆是,那又何须继续死守在世家这一棵树下,受那等鸟气?从一个无穷大的口袋里随机抽取样本,还仍然连连抽中他满心不喜欢的崔、卢、郑、李(赵郡),这样的概率微乎其微。
当公司里的崔、卢、郑、李连拉帮结伙搞“小俱乐部”的起码人数都凑不齐之时,帝国公司的老板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所以不管旧世家如何在他耳边唠叨,他是打死也不会再恢复以“九品中正”为代表的“组织推荐”干部选拔模式了———因为负责推荐的“组织”,代言的是世家大族的利益,造就的是职业经理人的团伙,人事权压根就不掌握在他这个老板手里嘛!
除了逐步平衡乃至最终取代世家政治之外,科举还有另一个重大意义,那就是充当帝国公司的泄压阀———为世家政治时代全无参政议政权利的草根阶层,打开一条合法上升的渠道(不管它有多么狭窄)。从此,即便是穷乡僻壤的“田舍郎”,也有了一步登天参与帝国公司经营管理的可能:只要他肯老老实实皓首穷经,认真研读官方指定的那几本“公司组织基本原则及案例”到一定水准,就可以参加长安城的抽大奖活动———连曾国藩都说“场中莫论文”,李鸿章都当过复读生,这科举考试不是“抽大奖”是什么?不过它的中奖概率比之彩票又要高得多,高峰时每期都能抽出两百来号人呢!抽中者固然皆大欢喜,即便抽不中者,也只能自怨学艺不精,而断没有归咎于公司之理。
既然要充当草根阶层的“泄压阀”,那么“干部竞聘”在考试设置上,就必须从众、从简。世家子弟靠家庭背景和政治实习而实现的“素质教育”,绝不是寒门子弟效仿得来的。有鉴于此,帝国公司便须为其另开一扇旁门,以便在公平的起跑线上考察参试者的智商、想象力以及政治抱负(当然还得兼顾改卷及评判的标准化、简单化)———还有什么考法,能比出律诗、律赋及其直系子孙“八股文”这种极端格式化的试题,更贴近这一主旨的呢?
以从众、从简方式“竞聘”出来的干部苗子,自然不尽符帝国公司经营管理所需,然而他们具有较高的平均智商和学习能力,却毋庸置疑。所以只需多费一道培养工序,这帮苗子大多还是可以造就的。
较之公司在维稳上所获的巨大收益,人事学习 上的一点点浪费又算个啥?想想看,若不是咸通年间那几位主考实在没眼光,数次漏录一个名叫“黄巢”的山东考生,这大唐朝还得多活不少年不是?
大唐朝的历届董事长们,正是认清了“干部竞聘”的深意,所以尽管对“进士无行”也很窝火,却始终不敢遽废科举。而失去了垄断政权技术基础的世家大族,则在与寒门庶族的斗争中,不断衰败。
魏晋以来,董事长命运为职业经理人集团所操纵的悲剧,终于在大唐公司彻底终结,而“干部竞聘”却在此后一千余年中,成为帝国公司的“维稳大法”———聪明才智之士尽收归体制之内,剩下一帮不识字的老粗,还怕翻了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