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璞注 蒋应镐绘《山海经》明万历时期刊本
神话是早期人类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形成的对自然、社会和自身现象的理解,人类常常采用原始想象的方式来观察世界、理解世界和参与世界。从人类文明史来看,神话体现了一个地区、一个民族形成之初对宇宙运行、社会秩序和自身生活的认知,是一个民族原初而本真的文化基因。
神话是人类童年的想象
神话之“神”,是早期人类相信自然界存在异己的力量,决定着天地万物的运行法则;社会也蕴含着巨大的力量,可以通过协作解决现实中的困境;人自身也有某种奇特能量,可以自我超脱现实的局限,获得超越时间、跨越空间的本领。早期人类相信却无法解释清楚一些力量、能量、本领的来源,便将之归结为“神”的创造、援助或启示。人从何而来?天地如何形成?自然秩序如何运行?社会为何如此建构?当这些问题无法解答时,人类便借助于对“神”的想象进行解释,从而形成诸多天真而有趣的理解,展现着人类童年时期无拘无束的想象。
汉 “伏羲女娲图”画像石 山东嘉祥武氏祠出土
神话常以神或具有神力者为主人公。在神话想象中,神是世界的主宰者,灵是有神力的人,甚至有些人世间的英雄也被想象为具有某些神力,可以超越人类的困境。这些神力既可以是能力,也可以是心志,还可以是强大的情感。这些神或灵的存在,改变了人类的困境,解决了人类的苦难。如女娲炼石补天、大禹治水等,便是通过个人或集体的努力,拯救了人类的困境。这些神灵、英雄被神化之后,有的被当作民族的始祖神,如炎帝、黄帝成为中华民族的始祖;有的则被当作主管一方的神灵,如伏羲被视为青帝,协助大禹治水的共工后裔句龙被尊为社神,等等。
神话的情节常围绕着神术和法力展开。女娲造人,便是通过想象来解释人类的来源。女娲最初拿黄土造人,捏出了人的样子;后来觉得累时,便拿藤条蘸泥土甩出泥浆形成人。其中捏出来的人便是富贵之人,甩出来的人便是贫贱之人。这种想象不仅解释了人从何而来,而且说明了富贵贫贱的成因。这显然是根据人捏泥人的实践想象出来的,女娲之所以让泥人形成人,是因为她有伟大的神力。
中国神话的人文理性
中华民族早在颛顼时期便通过“绝地天通”的宗教改革,摈弃了“天人相通”的宗教形态,不再用蒙昧的、原始宗教的想象方式解释未知事物,而是采用人文的、理性的眼光审视生产生活中遇到的问题,积极主动地利用自身的力量去改造、去改良、去改革。
明 仇英《帝王道统万年图》之伏羲
世界上很多地区的原始神话,常常发展成为早期宗教,原因在于人们要寻求到一个至高无上的神灵,来解决人世间的所有问题。人们祈求于最高神灵,试图获得所有福佑。中国的神话,更多采用“人为自然立法”的原则来解释外部世界,站在人类视角来观察、理解、思考和解决人自身遇到的所有问题,而不是乞灵于一个无所不在的神灵。
如在对宇宙形成的理解上,中国神话便想象出盘古开天辟地来进行解释:“天地浑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在其中。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万八千岁,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后乃有三皇。”盘古不是万能的神灵,也不是至高无上的主宰者,而是与人类同构的一个具有神力的人,他以一己之力推成了天高地迥,这与其他民族的神话中至上神创造宇宙万物的认知截然不同,体现出中华文化在形成之初,便确立了“人为自然立法”的观念。
佚名《大禹治水图》局部
“人为自然立法”的观念,还表现在中国神话常采用以己观物、以己感物的方式理解世界,认为人与自然界同构。如盘古死后“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理”;而夸父死后,其手杖化为邓林,人化入自然,得以永恒为山川大地。
在大禹治水的神话中,大禹也不是神灵,而是作为人间的英雄,率领部族历尽千辛万苦疏导洪水,平定九州。大禹治水的过程充满着诸多神奇的情节,如鲧腹生禹、化为黄熊、涂山生子等,但其无畏无惧、三过家门而不入的人间英雄形象得到了充分强化。与其他民族的神话或宗教中人在自然面前无能为力,甚至不惜逃亡的叙述相比,中国神话并没有形成“神灵为人类立法”的观念,而是强调人如何顺应自然、利用自然与改造自然。因此,早期中国形成了诸多自然崇拜,却没有形成至高无上的宗教观念。
中国神话的精神力量
神话的意义,是人类早期对某种自然或社会现象进行解释,其常采用感性的想象来解释未解、未知的自然现象。人类理解世界的方式有很多种,包括艺术、人文、宗教、科学等。神话采用艺术感性的方式进行想象,立足早期信仰形成知识体系,借助巫术的传统形成体验方式。可以说,神话形成于人类童年时代,是人类早期思维习惯的呈现,也是不同民族文化基因的展现。
汉 刘安《淮南子》中关于女娲补天的记载
在中国神话中,神灵常常被塑造为人类的保护者,与人类同心协力克服自然的困难。更多的具有神力和法力的英雄人物,在自然、社会的困境面前不是无能为力地顺从,而是迸发出不屈服、不妥协、不气馁的坚强意志。补天的女娲、舞干戚的刑天、治水的大禹、射日的后羿等,都是依靠自身的努力,克服困难,最终战胜逆境和困境。
中国神话中的神灵和英雄具有巨大的神力,这些神力常常施用于改造自然的行动中,面对自然灾害不屈服、不畏惧。炎帝女儿溺于东海,便化成精卫鸟,日复一日地衔西山的木、石,要填海以复仇;女娲在“四极废,九州裂”的天塌地陷中挺身而出,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重新恢复了天地秩序。在中国神话中,没有高高在上的救世主,所有人的命运不是上天安排的,而是人类靠自身力量,齐心协力战胜困难,改变命运。
新疆吐鲁番阿斯塔那古墓群出土的唐代彩绘伏羲女娲绢画和麻布画在中国国家博物馆展出
中国神话没有其他一些国家的神话那样发达,在于中华民族较早进入人文理性时代。中国主流文化不语怪力乱神,早期神话在后世的阐释中,不断被削弱其神异色彩。如“黄帝四面”的神话,孔子解释为“取合己者四人,使治四方”,认为黄帝用四人治理四方,将神话历史化。
中国神话主要形成于周代之前,以口耳相传的方式流传,在春秋战国时期逐渐写定为文本,《山海经》便记载了大量的上古神话,《楚辞》中也有诸多神话的遗留。汉代之后随着人文理性的增加,大量没有被写定的神话慢慢失传了。而流传下来的神话,被不断丰富、加工和改造,成为后世文学、艺术的母题,形成了诸如沉香劈山、八仙过海、哪吒闹海等民间传说,寄寓着中国人民乐观积极的人生态度,也寄托着中华民族不屈不挠的斗争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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