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以为,自己只要有良好的品质,就能够被社会认同。其实不然。孔子说:“敬而不中礼谓之野;恭而不中礼谓之给;勇而不中礼谓之逆。”敬重而不符合礼是粗野;恭顺而不符合礼是谄媚;奋勇而不符合礼是逆乱。谄媚会扼杀慈仁之德。总之,“礼”就是恰当。
恰当的具体含义是什么呢?
荀子对“礼”的看法是:一方面保障人的基本生活需求,另一方面又要拉开差距,承认人的身份不同,两个方面必须兼顾。荀子探讨“礼”的起源时提出了这样的看法:“礼起于何也?曰: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不争;争则乱,乱则穷。先王恶其乱也,故制礼义以分之,以养人之欲,给人之求。使欲必不穷于物,物必不屈于欲。两者相持而长,是礼之所起也。故礼者养也。”
一方面,“礼”是养人之欲的。人而有欲不可不让其得。人人想得其欲,便不免要争,争则乱,乱反不得其欲。故每一个人既要得其欲又不能不有所节制,这就是养其欲。
另一方面,“礼”是显示区分的。荀子认为,人之所以能够组成群体战胜周边环境,是因为有所区分。“力不若牛,走不若马,而牛马为用,何也?曰:人能群,彼不能群也。人何以能群?曰:分。”贫富、贵贱、长幼、亲疏,必须有所区别,区别就是通过“礼”来稳定下来,展示出来。
“分莫大于礼”,荀子说:“分均则不偏,势齐则不壹,众齐则不使。有天有地,而上下有差;明王始立,而处国有制。夫两贵之不能相事,两贱之不能相使,是天数也。势位齐,而欲恶同,物不能澹则必争;争则必乱,乱则穷矣。先王恶其乱也,故制礼义以分之,使有贫富贵贱之等,足以相兼临者,是养天下之本也。”
总之,“礼”中蕴含的精神是既考虑到每个人的需求,又为了群体结构的维护而强调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性。正如孔子的高足有若所说:“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礼”以达到“和”的程度为贵,但也不能为了“和”而不讲差别,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名分还是要讲求的。
儒家特别强调行为背后的文化,这也是“礼”的一个方面。《三国志补注》记载一事:“匈奴遣使人来朝,太祖令崔琰在座而已捉刀侍立。既而使人问匈奴使者曰:‘曹公何如’?对曰:‘曹公美则美矣,而侍立者非人臣之相。’太祖乃追杀使者。”
曹操耽心自己貌丑个矮被匈奴使者蔑视,便让属下崔琰冒充自己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接见匈奴使者,自己在崔琰身后带刀侍立。没想到匈奴使者从举止形态中看出崔琰徒有形表之美,无人主之气质。在后的侍者倒是“非人臣之相”。
关于行为层次,人的眼神、表情、说话的语气节奏、行为举止的做派都能够透露出文化品味。
例如朋友相见之礼,“子云:‘礼之先币帛也,欲民之先事而后禄也。先财而后礼,则民利。无辞而行情,则民争。故君子于有馈者,弗能见,则不视其馈。’”“子云:‘君子不尽利以遗民。’”《诗经·小雅·大田》有云:“彼有遗秉。此有不敛穧。伊寡妇之利。故君子仕则不稼。田则不渔。”
孔子说:相见之礼是,先行相见之礼再奉上礼物,这是希望百姓先做事情再得到俸禄。反之,先奉上礼物再行礼,百姓就会贪图财货。没有相交往的辞令而只用礼物表达情谊,百姓就会争夺财货。所以君子在有人赠送礼物时,如果不能与赠礼人相见,就不收其礼物。例如粮食收割,孔子说:君子不可取尽利益,而要留一部分给百姓。就像《诗经》所说,那里遗留点禾把,这里落下点没收割的稻穗,给寡妇留点利。做官的就不要种田,种田的就不要打鱼。
例如君子乘车,“故君子式黄发。下卿位。入国不驰。入里必式。”君子乘车,遇老人要凭轼致敬;经过卿的朝位要下车;在国都内不驰骋;进入里门必须凭轼致敬。例如平居时,“毋侧听。毋噭应。毋淫视。毋怠荒。游毋倨。立毋跛。坐毋箕。”听人说话不要侧耳听,不要粗声大气地答应,不要斜眼看人,不要显出一付懒散的样子,走路不要露出傲慢的样子,站着要两腿直立,不要一条腿偏斜,坐着时不要象畚箕一样两腿分开。
荀子讲到人伦的各个方面时说:“请问为人君?曰:以礼分施,均遍而不偏。请问为人臣?曰:以礼侍君,忠顺而不懈。请问为人父?曰:宽惠而有礼。请问为人子?曰:敬爱而致文。请问为人兄?曰:慈爱而见友。请问为人弟?曰:敬诎而不苟。请问为人夫?曰:致功而不流,致临而有辨。请问为人妻?曰:夫有礼则柔从听侍,夫无礼则恐惧而自竦也。”
君臣、父子、兄弟、夫妇,人伦关系中都饱含文化。君对臣要以礼相待,对众臣不可偏私;臣要以礼敬君,忠顺不怠。父亲对儿子要宽厚施恩惠讲究礼节;儿子对父亲要敬爱而文雅。兄长对兄弟要慈爱而友善;兄弟对兄长要敬顺而不马虎。丈夫对妻子尽义务而不放荡,亲密而不能是非不辨。妻子对懂得礼的丈夫柔顺而服侍;对不懂得礼的丈夫要小心而自警。
君臣之间的关系,儒家强调双方的关系是文化的关系,不是主仆关系。(鲁)定公问:“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对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君臣关系不是片面的。君首先对臣以礼相待,臣才谈得上忠于君主。臣子忠于君主的前提是有被礼敬的权利。
孟子的说法更为激烈,他对齐宣王说:“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对于不义的君主,就是不能盲目恭顺。
荀子也主张下对上的服从,但不是盲目地服从,而是讲求原则。“入孝出弟,人之小行也。上顺下笃,人之中行也;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人之大行也。”臣子固然要忠于君主,为君主奔劳,但忠君奔劳是包含着文化品位的。
“君有过谋过事,将危国家陨社稷之惧也;大臣父兄,有能进言于君,用则可,不用则去,谓之谏;有能进言于君,用则可,不用则死,谓之争;有能比知同力,率群臣百吏而相与强君挢君,君虽不安,不能不听,遂以解国之大患,除国之大害,成于尊君安国,谓之辅;有能抗君之命,窃君之重,反君之事,以安国之危,除君之辱,功伐足以成国之大利,谓之拂。故谏争辅拂之人,社稷之臣也,国君之宝也。”作为臣子,除了忠于君主,为君主奔劳外,还有责任促使君主做出正确的选择、阻止君主有不利于国家的举动。
◎本文摘自方尔加著《儒家思想讲演录》,转载请注明。